中国农民原贵生(连载之十四)-冷眼观河津
第二部分
所有的矛盾和动乱,都是因为一笔突如其来的钱。穷惯了也穷怕了的农民,为了这笔钱激动不安又各有盘算。一场风波之后,在原贵生为代表的共产党员的带领下,他们终于摆脱了自身的小农意识,挣脱了目光短浅的局限,为了龙门村子孙后代的生计和长远发展的未来,克服了分光吃净的欲望,用一部分钱投资开创村办企业,发展集体经济。历史已经证明瞿天临,就是从那一刻起,龙门村开始告别贫穷。
第七章
刚刚吃饱了饭的龙门村人,突然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三百万元放在了他们面前。是分光吃净,还是天女散花?多年后,回顾那一场“闹事”风波,似乎可以触摸到,正是年轻的副书记着眼于未来的目光凝聚了乡亲们改变命运的决心。
22
吃饱了饭的农民,日子眼看就不一样了。
村子眼看也不一样了:家家门口都扫得干干净净了,巷里的水沟都清理了,粪堆都堆得整整齐齐的了,路旁的树木都刷上白石灰,墙上的标语也都换成新的了。
人们的心情也是喜喜欢欢的。人人的脸上,看起来也是很滋润的样子。
家家的喜事仿佛也多了起来。这不,贵生妹子梅子就要结婚了。
好多人都来帮忙。红帐子,红对联,红喜字,一派喜气盈门的气氛,可比贵生结婚那时候喜庆得多。
这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梅子和新姑爷牵着手走在街巷里的时候,龙门村许多乡亲都送出了村。按说大哥前后操心张罗了好些日子,应该把妹子送到她嫁的东窑头,就算圆圆满满把妹子交代了。可家里还有许多帮忙助兴的乡亲,还有许多客人,都需要他亲自陪着吃饭敬酒做最后的酬谢。如果父亲在的话,这事情都是父亲的。可这一天,和原宝生结婚那天一样,大哥必须担当了父亲的角色。河津一带是要大哥作为女方家长送女呢,今天就由宝生代表娘家人,送妹子去了20里开外的东窑头。
就这么,原贵生还是送妹子一程。他陪着一对新人走出家门,走过村巷,就要走到村口的大路了。妹子停下,向大哥告别。妹子刚才这一路上,还那么羞怯,那么欢喜,这会目光从人窝里刚找见大哥,却是泪眼迷离的。
原贵生忙靠近,小声说:“咱家的光景还不行,没给你陪下什么好嫁妆。以后好了,大哥给你补。”
“我不是嫌嫁妆少,我是舍不得咱们家。”
“咱们家永远是你的家,高高兴兴的,啥时候想回来就回来。”
妹子点点头,说:“哥,我去了呀。”
当大哥的说:“快跟上。”
就在妹子转过身的那一刻,他这个大哥也一样是泪水滂沱。望着妹子的背影,他想起母亲离开时才五岁的妹妹,想起妹子发了高烧的那个夜晚,想起她星期天去地里拾柴火那蹒跚的步子,想起她趴在饭桌上吃饭时怯怯的眼神……
眼看着迎亲的队伍渐行渐远,原存子老汉走到原贵生身边,说:
“把妹子喜喜欢欢的打发嫁了,你这个当哥的,也该歇心喽!”。
“是,都是大家帮忙,梅子出嫁,热热闹闹的。”
“哎,你爹你爷爷,也就瞑目了。贵生呀,你真是不容易……”
原贵生眼泪一下子又喷薄而出。
原存子眼窝也就湿湿的了。
难受了半晌,他们往回走。走着,存子老汉还是万千感慨:
“好喽,都好喽!”
他知道老汉嘀咕的是眼下的光景。老百姓吃了饱饭,就是好光景了。
接下来的第二年,小麦,棉花、秋粮和预期的一样,都取得了好收成。龙门人生来勤奋,老天也算睁眼,总是顺风顺水的,就觉得咱农民就成神仙了。如果一直这么走下去,光景是会一天比一天好了。
后来,秋季植树的一天,原贵生带着龙门村的青年团员们,在黄河滩汗流浃背的干了一大晌。收工了,大家又饥又渴地往家里走,都急着赶回家吃饭呢。
快到村边了,突然就闻到一股子香味儿。
他心里说,谁家做啥好饭了,这么香。
香得特别,香得陌生,香得诱人。
接着,他步子毫无意识地就放慢了,走了走三界血歌,才发现是想多闻闻这味儿;又走了走,还是没弄清楚这是什么香味儿。
他下意识东张西望,谁家呢?
“哥!哥——”
循着声音望去,他看见了小妹。
噢,梅子来了,这是回娘家来了,又从家里出来迎接他。
是有什么事儿了吗?
现在,原梅子带着越来越近的香味儿,一下子站到大哥面前。
梅子手里攥着一个黄澄澄的薄薄的油饼儿,是原贵生从没见过的。
“梅子,这……是啥?”原贵生居然不认识油旋子。
梅子抿着油汪汪的嘴巴,不说话。那分明是想按捺了,却按捺不住的喜悦。
“好吃吗?谁家的?”
梅子踮起脚尖儿,把自己正吃着的油旋子往大哥嘴边一送,说:“谁家的,咱们家的!奶奶烙的——油旋子!”
“噢,这就是油旋子?”原贵生听奶奶念叨过这种油旋子,只是没吃过。油旋子,乡间又叫油旋饼,其实就是现在我们经常见到的烙饼,也叫“飞饼”。本来没有什么神秘的,不过就是白面和了,用熟油裹了,再揉,再擀,最后再放进锅里或鏊子上烙了沙呷俊楠。说起来,不过费油罢了。老百姓只要是平常光景,常吃这种饼并不难。可几十年了,一年里见不到几天白面,尽吃了玉米高粱面了,哪里还能想到油旋子?再说,油更是少了,一年队里分三两,炒菜只是滴几点,要烙油旋子,那一年的油烙不了两次,一年里再不吃饭了?原贵生长了这么大,小时候不记得了,能记得的日子,就是红高粱馍了,那还吃不饱,还说什么油旋子呢?想也不敢想。这两年麦子多了,油还不富裕,奶奶也只是念叨了念叨,没有行动。大家也没想。没想,就忘了。
来到这世上,就泡在苦光景里了,紧抠慢抠的还顾不了肚子。曾经那些变着花样调剂口味的好吃货,是吃饱肚子之后,原贵生从奶奶平日的唠叨中,才知道慢慢知道的,才知道老百姓曾经的花卷馄饨馍、石榴寿桃馍,还有枣馍啦燕馍啦什么的。奶奶说,把好吃货都丢喽,都让穷光景弄丢喽!弄得奶奶呀,只会蒸红高粱馍喽!
现在,再也不操心囤里没粮了,磨出来的白面想怎么吃怎么吃。于是,就有了这油旋子。
奶奶心里终于踏实了,把好活儿拿出来了。
梅子说,她和嫂子一边看着奶奶做,一边自己学,没几下,也会了。
就这么家常,这么简单,老百姓等了几十年了奥氏蜜环菌。
接过妹子送到嘴边的油旋子,原贵生撕下一小块,瞅瞅,丢进嘴里:香的呀。
梅子问:“哥,香吗?”
原贵生说:“香,香,真香!”
梅子说:“咱有油啦,有白面啦,叫奶奶天天给咱烙油旋子,往后咱就天天过年啦。”
原贵生说:“对,咱就天天过年。”
人呀,玉米面窝窝吃饱了,想吃白面馍馍;白面馍馍吃饱了,又想吃油旋子了。
这时候,已经下工了,兄妹两一起往回走。可是,梅子发现,大哥不断地扭过身子,目光总是越过黄河对岸,仿佛在寻找什么。
黄河对岸,是陕西地界,你寻找什么呢?
河对岸,那一丛丛洋槐树,在秋天的夕阳下,仍然是浓绿浓绿的。
——神疙瘩。
是了网游审判,那是神疙瘩,长满了洋槐树的神疙瘩。
在原贵生的眼里,仿佛还是洋槐花盛开的季节,仿佛还能听见蜜蜂嗡嗡嘤嘤的声音,仿佛还能嗅见洋槐花儿那浓浓的香气儿。
用洋槐花儿充饥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原贵生没有告诉妹子,他是在寻找那一丛丛的洋槐树,是在怀念那些嫩嫩的香香的洋槐花儿。
以前没有告诉过她,现在也不用告诉她了。她还小,她还年轻,不用记着这些了。
让她知道咱们以后永远都有油旋子吃就行了。
正是这天中午,一家人围着饭桌吃油旋子的时候,原贵生听弟弟原宝生说有人要在半山上开办石料厂了。
那个人是龙门村公认的能人,聪明人。
弟弟是无意说的,原贵生却上了心,马上就在琢磨了。
这顿饭吃得越来越慢,那油旋子也好像一时间失去了吸引力。他想到近两年吃饱饭之后的庄稼人,有的是想要修房子盖厦呀,有的是想买自行车呀缝纫机呀。大家感觉现在的光景好是好,就是钱不够用,都不富裕,都开始琢磨多挣些钱。人就是这样,粮食不够吃的时候,注意力就是多弄粮食填饱肚子,现在能吃饱了,就要想法过上更好的日子了。自己家里也一样,吃了白馍馍,这会又要吃油旋子,到明天也许想吃玫瑰肘子呢。怎么能让龙门村的老百姓都有点钱花,可以去河津饭店吃玫瑰肘子,可以去樊村镇上吃羊肉泡,可以给出嫁的女子多陪一些体面的嫁妆啊。
不能像自己妹子出嫁,总是感觉给妹子的陪嫁太少了。
农民不能只是吃饱了饭,还得有钱花。农民,不能总是贫穷的农民。
办石料厂好像是顺其自然,是无意的,仔细想想,其实是给咱们农民闯路子呀!盖房的预制板,需要石子;铺水泥路,需要石子;修防渗渠,也需要石子。而石头正好是龙门村最丰富的资源啊。
那个人,是看到了石子未来的大市场了。
就这么一路想下去,原贵生忍不住兴奋起来。
第二天,原贵生遇上原长海,便提及这个事。
原长海也是个能人,说:“我也想过,靠咱名下那几分地,弄好了也只是吃饱肚子。可是不饿肚子,就万事大吉了?往后,穿呀戴呀,包括住呀行呀只会越来越要求高了,都需要钱呀,那几分地能给咱长出这些钱吗?”
这番话蕴含的思想,原贵生也早想到了,心里也早琢磨了。就连清涧集上那些个摆摊的,开店的,也早给他提醒了。
原长海当然知道原贵生家里情况,知道他家里只是个吃饱饭的光景。别以为当了村干部就会比别人强,全村的几乎都是一样的光景,只怨那穷根子扎的太深了。
“怎么,想办个石料厂挣钱了?”
“没错,我是得想办法挣些钱。妹子出嫁,我陪不下个好嫁妆,心里难受呢。可是,想办厂我没本钱周志康。”
“唉,咱们不是都因为穷吗?你这哥,已经当得不容易了。”原长海说着,眼睁大了,“哎,贵生,你可是咱村一块正经材料!让我说,你真的要去弄什么石子倒是屈才了!你现在是团支书,是民兵连长,还管着畜牧。这几年你干的活,村里人眼睛看着,心里也有数!将来……将来……”
原贵生连忙插了话:“别给我戴二尺五,我也只是把我的工作踏踏实实干了就是。”
“是,你就是这一条,踏实,踏踏实实给村里干事。所以嘛,咱龙门村的希望,我看以后就在你身上呢!难道,你这辈子就像……”原长海说着,手朝北山一指,“就像咱那个卖石头的,只当七八个人的小老板?”
原贵生听出话外音了,说:“不敢这么说,我只知道书记是咱的领导,咱书记怎么安排怎么说,我怎么干就是。”
“是这个话,他说的对,就听他的。可是他有说不对的时候,你怎么听?你年轻,性子又好盛世凝云,得好好干。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不是你一家的事,这是龙门村的事,大家都看得清清的。办什么石料厂,我说你就别想了。”
原长海说完,顿了一下,又以强调的口气补了一句:
“记住,咱龙门村以后要指靠你哩。”
或许,和原长海这是一次无意的又是很普通的交流。
可接下来,原贵生望着原长海远去的背影,再望着苍穹下的北山,总觉得自己人生有了一个目标了。尽管现在这个目标还不怎么明确,不怎么清晰,他的心还是兴奋了起来。
23
快走完这一年,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巷里村里乡亲一拨一拨的来了,点炮的,道喜的,眨眼家里哪都坐满了人,说的笑的,吃的喝的。原贵生沏茶添水,递烟递糖块,再瞥一眼媳妇怀里的伸胳膊蹬腿的儿子,心里甜滋滋。小家伙呜哇呜哇哭起来,听来也美滋滋啊!有了闺女高兴,有了儿子也一样高兴,可总感觉有点不一样。庄户人,祖祖辈辈都看重小子,不是偏心眼,就是要指望小子长大替老子干庄稼活呢,要在家里当顶门杠子呢。
家里添了小人儿,首先乐得合不拢嘴的当然是奶奶。这年奶奶72岁了,可身子骨仍然健朗,走路说话都杠杠的。谁能相信老太太一生都是苦日子里熬过来的?现在麂子角,奶奶想着法儿侍候孙子媳妇,光鸡蛋就做了好多样:煎的,炖的,荷包的,蛋花的。
好吃货呢,也是快吃腻了。
媳妇快临盆的时候,连伯村的母亲就在身边守着了。母亲、奶奶这对患难婆媳,开始轮换着侍候月婆子。
家里,真是个喜事临门的样儿了。
有一天,奶奶抱着重孙儿,突然对贵生说:
“你爸你爷知道了,该咋高兴哩!”
是啊,这样大的喜事,该告诉爷爷和父亲一声了,是该让曾经牵挂子孙的祖先知道知道啊!
原贵生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起转儿了。
第二天,原贵生去了爷爷和父亲的坟地,烧了纸,磕了头。
他告诉爷爷和父亲的在天之灵,家里添了男孩子了,家里的光景可是天天都吃白面馍了,勤不勤的就吃油旋子了。月婆子,是不受一点委屈了。小娃儿呢,赶上好时候了,不会受一点委屈了。吃的不愁,就会长个好身体;以后上学念书也不愁,说不定还会有个好前途呢。
烧完纸,原贵生直起腰,看见东边地里,有一些技术人员在忙碌着什么。那种画着红道道的测量尺,那用三支脚撑着的测量仪器,他见过李裹儿。
爷爷和父亲的坟地东边,是刚刚选定的几千亩地面。国家要在这里建一座大型现代化的铝厂——据说是亚洲规模最大的铝企业。国家相关部门已经在办理征地手续了。
这几千亩地里,有龙门村一千多亩。
国家征地要给村里付征地款,同时还为被征地的农民考虑,安排招工指标,尽量减少农民失去土地带来的损失。
而征地款,包括在龙门村的滩地上要打十几眼深井供应铝厂,还给予补偿款,总共是300万。
300万?
是300万!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这可是一个不可想象的天文数字。何权谋
贫穷了几十年的龙门村人,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呀?
这一大笔钱,对于曾经在生产队辛辛苦苦干一天挣几毛钱,曾经担惊受怕上一趟西北山只为一斤玉米那几分钱差价,曾经在河口那边熬一晚上就想挣那一块几,曾经为送公粮争的抢的就是奔着两毛钱补贴的龙门人来说,分明就是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金山。
一座金山啊。
龙门村所有的人,都在兴奋地想着,穷了几十年了,马上就要有钱了。
兴奋了,激动了席亦舒,感慨了一阵子,眼睛都盯得紧紧的,在村巷里仨个一堆俩个一伙,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议论着——把它一捆子一捆子拆开,从咱村口能铺到河津城吧?
于是回到家都拨拉着小算盘,自己该分多少,又能分多少。
吃饱了农民,如今要有钱了。
有了钱的农民,该怎么花这笔钱呢?
那还用说?大家的钱,分给大家呗!
村里许多人,已经开始划算,这些钱到了手,该要置办什么?有的要盖个漂亮的门楼;有的要去河津街上开个小卖铺;还有的,要给媳妇补个“三金”,要给自己添一身西服呢。有了钱的农民,想象力也是十分丰富的呀。
300万呀,把全村的人都弄得神不守舍了,街巷里见了面,都是互相打听:
“该分钱了吧?”
“什么时候分钱呢?”
这300万,如何分配?平均分了?全部分了?给集体留不留?作为村委成员,原贵生心里有想法了。
他想到的是,这300万,是龙门村的祖先为子孙们留下的赖以生存的土地,换来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一笔财富——即使真是一座金山,难道就没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
他想到的是自己这些穷惯了也穷怕了的乡亲们,手里有了一点钱,很快就会花光了,谁来再给咱300万呢?咱村里剩下的地,还能再卖300万吗?到手了的钱,一旦花光了,龙门村的人,守着自己的三分地,打的粮食不够自己吃,又要像以前那样,成了饥饿的农民了么?
他又想到北山上那个体办的石料厂。北山,龙门村最大的财富,石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啊。要是集体有了资本,能够开一个多大的石料厂呢?要比那个体的厂大个十倍八倍的吧?发展村里的集体经济,不断壮大集体经济,才是龙门村人的铁杆庄稼,才是龙门村的金饭碗!
明白地讲,原贵生认为,这笔钱,要留下一部分,兴办集体企业,发展集体经济,要为失去土地的龙门村人,拓展一条致富道路,而且,只能是共同富裕的道路。这是一个机会。失去了土地的龙门村人,不能再失去这个机会。
但是军服图片,全村的人沉浸在要分钱的兴奋情绪中,都在等着分钱呢,集体要留,行吗?这要作多少思想工作啊。
穷怕了思想基础基辅号航母,被300万刺激得兴奋异常的神经,要形成共识,要用正确的思想去引导农民,要把人心凝聚在发展集体经济共同致富的道路上。
这要靠党支部。原贵生在领导班子中是个小字辈,他的角色是个突击队队长的角色,这样重大的决策,这样关乎全村农民切身利益的大事,他还没有太多的发言权。
但是,已经担任了好几年村干部的原贵生,既然认识到这笔征地款的分配,关系着全村老百姓的前途和命运,就不能保持沉默。他要将自己的基本认识——即有了钱的农民,不能只顾眼前花个痛快,要有发展的眼光,要发展集体经济。北山那祖先留给子孙们的资源,要由全村的人们共同利用——提到桌面上。
这事情,党支部说了才算,具体到农村里的现实是,支书王世明说了才算。
往常,有了事,都是支书找他:“贵生,上级有了任务了,你领着青年去干吧。”原贵生就欢欢地去干活,每次,都是圆满完成任务。
这次,他想主动地找支部书记了。可在炕上辗转一夜,又觉得不妥,凭这几年的工作体会,书记根本就不是那种容易接受其他干部建议的书记,往往他自己拍板决定下来的事,从来就不允许任何一位干部有不同意见。
开始,原贵生认为自己的思想只要向书记汇报了,肯定能得到赞同和支持。而且他还认为自己能够说服书记,能够把自己的想法变成书记的决断。现在,想明白了,提建议不妥,让自己无动于衷却心又不甘。于是,他想到了“迂回”这个词,婉转些,艺术些。
他见到了支书王世明。
“叔,这几天我仔细想了再想,咱村里应该办一个企业。”
王世明像突然面对一个陌生人似的,瞅了原贵生半天才说:“村里嘛,哪都得花钱。我这几天还去学校转了转,发现一些房子也该修修了。”
原贵生事先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书记不接茬,不接茬,却说了这样的话。
当然,原贵生知道书记已经很清楚自己说的“办企业”的意思,知道了,没耍脾气就相当给面子了。
再继续说下去,就是给面子你不要了。
三百万,书记决定给村民分一半。书记提出的分配方案是按户口簿上体现的实际人口计算,有人提问,超生的娃娃给不给舍我妻谁?超生的娃娃,暂时还没上户口薄,落实了一下还不少。这种情况,当年在农村比较普遍。
村干部会议上爱上王世子,支书王世明口气很坚决,超生的一概不给。
村委委员兼团支书、民兵连长原贵生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了方山子传翻译,豁出去了,站起来说,钱是龙门村的土地换来的,超生的娃娃也是龙门村的娃,应该有份。至于超生问题,应该按照计划生育政策处罚他的父母。
书记瞥了原贵生一眼,说冯天魁,好啦好啦,就这么定了。
结果与往常一样,想让书记采纳干部的意见是不大可能的,想让书记综合干部意见冷静考虑一下自己的决定合不合适也是不大可能的。
方案一公布,一些超生的人找支部和村委会理论来了。很快地,撕破脸皮,争吵,漫骂,发展到围攻支书王世明。
穷怕了的龙门村人,面对一沓子钱票子时,情绪一触即发。
眼看,就要闹事了。
恰恰就这会,原贵生来了。好一阵子,书记看着已经站在眼前的原贵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不吭气。又过了一阵才再现了书记的威严,说:
“噢,贵生,说说你的意见,咱那天研究的时候你都说了些啥?”
原来,支部讨论分配方案,原贵生的意见书记就没有听进去。
他苦笑了一下,把说过的意见又说了一遍。
支部书记长长出了一口气,说:“这话嘛,还是有道理的,那就……按你的意见办。”
原贵生心里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懊丧。不过,书记总算是破天荒第一次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事情平息了,群众情绪稳定了。
老百姓分了钱,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样子。每人分了几百块钱票子,那年头,就是富翁了啊。龙门村的老百姓,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的钱啊!
想起千辛万苦去北山背一趟粮食,才挣三几块钱的日子,恍若隔世。
原贵生家里也有了一沓子钱。给奶奶,给媳妇,给女儿和儿子,都买了新衣服。
他没有忘记去一趟河津县城,买来几碗玫瑰肘子,全家人一人吃一碗。
当然,先要给爷爷供献一碗。